幸福的砧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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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想当年，老黑头一家是村里数得上的低保户。那时，他家穷得叮当响，连砧板都没有。过春节的时候，老黑头狠下心买来两斤猪肉，就差儿子春宝，闺女冬兰，一大一小两个小屁孩，伸长了脖子等隔壁家用完砧板抽空借来。稍大些的春宝吸着鼻涕，用磨得飞快的菜刀从砧板上刮下一层隔壁家的羊肉沫，小心地装在瓷碗里。老黑头剁猪肉的时候，旁边扎着羊角辫的冬兰一边吸手指一边看，两眼几乎放光。
　　说起后来，老黑头闺女冬兰的私奔，也是件轰动全村的大事。当时，16岁的冬兰和18岁的大飞，在镇上的电影院里互生情愫，眉来眼去几天就好上了。待老黑头恍然大悟，两人搭车去了无锡。
　　半年后，老黑头女人正在屋里哭天喊地，冬兰挺个大肚子怯怯地站在了门口。身后，大飞拎着沉甸甸的烟酒补品，笑眯眯地喊：“爹！”老黑头后来一直否认，是那点礼金动摇了他执行家法的决心。而事实上，当晚老黑头喝得酩酊大醉，末了，竟拉住大飞的手，主动喊起女婿来。
　　人说养闺女有福气，这话一点不假。老黑头的发迹竟然全靠了冬兰的私奔。大飞祖上有个制酒秘方。颇有经商头脑的冬兰从银行贷了款，在本镇开了一个作坊式的米酒厂。由于经营有方，冬兰的生活很快步入了小康。
　　冬兰很孝顺，常给老黑头夫妻送来优质米酒。于是，老两口各自抱个膝盖，每天喝得晕晕忽忽，简直快乐似神仙。慢慢地，老黑头不满足于现状了：“咦，我正壮年，为啥不在邻镇开一家酒厂呢？”三天后，老黑头考察完毕，立刻坚定了创业的决心。
　　俗话说，闺女都向着娘家。冬兰为了支持老黑头开酒厂，顾不得与公婆反目，除了传授秘方，更是倾囊相助。惹得老黑头暗暗后悔，早前总向着儿子春宝，亏待了这个闺女。
　　那年年底，老黑头便挣了张3万元的存折。除夕那天，老黑头特意雇了辆桑塔纳衣锦还乡，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，老黑头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，扭动着肥胖的身躯，好容易才从轿车里挤了出来。红光满面的老黑头穿了套白色的西服，在阳光的映衬下，金色的商标在袖口夺目地闪耀。在敬完一圈“红塔山”后，老黑头昂起头骄傲地宣布：“乡亲们，明年我要建一座两层的小洋楼，到时，大家都来做客！”
　　酒厂的生意越做越顺。三年后，老黑头开始考虑让春宝子承父业。老黑头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，笑眯眯地盯着儿媳隆起的小腹，仿佛已将白白胖胖的孙子抱在怀里，大有功成隐退后的洒脱。
　　隔年春天，儿媳果然很争气地生了个男婴。老黑头夫妻喜出望外，连连向观音跪拜。他家可是三代单传，香火总算得到了延续。老黑头一高兴，便将酒厂交给儿子打理了。谁料想，儿媳出奇地厉害，不动声色地夺了财政大权。之后，儿媳的娘家人蜂涌而来。有当烧炉工的，有当送酒工的。老黑头仿佛一个光杆司令，说话全没了分量，还要时不时地看他们的脸色。
　　后来，儿媳自作主张，悄悄把酒卖到了小姑子的地盘。这完全违背了两家的协议。冬兰是个烈性子，那天，她指着嫂子的鼻子破口大骂：“你这个过河拆桥的臭娘们，敢抢师傅的生意了！”春宝护妻心切，骂道：“死丫头，骂谁呢你？”说罢，抡起袖子便要出拳。紧急时刻，幸亏老黑头女人瘫在地上，招魂似地哭出声来：“天哪，这日子没法活啦！”双方这才作罢。
　　从此，冬兰和春宝为了争抢客户，开始打起了价格战，拼得你死我活。半个月后，嫂子为了提高米酒的清澈度，添加了违规的色素。不想，喝坏了一拨人，被卫生部门逮个正着。由于米酒在冬兰的地盘被查，嫂子便矢口否认，顺势把灾祸转嫁给冬兰。
　　官司一路从乡里打到县里。兄妹俩各施财力，誓把对方搞垮。因为一时结不了案，两家酒厂被同时封掉。酒厂门可罗雀，没人敢买他们的米酒。堆积成山的大米蛀虫发霉；酒厂工人集体罢工，讨要拖欠的工资；已经卖出去的米酒，被经销商一桶桶地退了回来……
　　官司把兄妹俩拖得疲惫不堪，但谁也不肯罢手。老黑头女人窝在屋里，每天以泪洗面。老黑头也消瘦了不少，抽烟的档次由“红塔山”一下降到了“红梅”。想着废弃的两家酒厂，简直欲哭无泪。
　　隔天，兄妹俩突然同时收到了老黑头的礼物：一个用粗木制成的砧板。凝时间，记忆又回到了辛酸的童年：那时虽然贫困，一家人却其乐融融。春宝想起了，妹妹12岁那年初学女红，织给自己的那件墨绿色的涤纶毛衣。暖暖的，穿了这么多年也没坏；冬兰想起了，每逢下大雨，哥哥总是驮着自己，淌过村口那条泥泞的小河……终于，兄妹俩不约而同地撤消了诉讼。
　　那晚，一家人围在一起吃团圆饭。饭桌上，老黑头泯了一口劣质白酒，感慨万千地说：“只有贫穷时的记忆，才会刻骨铭心。这是我养老的5万块钱，希望你们兄妹东山再起！”春宝和冬兰红着眼睛，异口同声地说：“爹，放心吧！我们永远珍藏这块幸福的砧板！”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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